孩子们不容易！

放学路上，儿子对我说，“我现在有点不想上捷克的学校了”。 儿子一岁——半开始上捷克托儿所，三岁开始上捷克幼儿园，还转过一次幼儿园，我们曾经很担心，作为外国孩子，插班到新的环境能否适应，他都很顺利地过来了，而且，不仅很容易就和当地孩子打成一片，还非常眷恋在幼儿园的生活，经常怪我们接他接早了。 上学以后，儿子嘴上不说什么，心里还是挺有点紧张，不知道跟我们为他做得思想准备有没有关系，是不是我们在旁边渲染学生责任感渲染得过重了？不过，开学几个月以后，他告诉我，开始我怕我学不好，现在觉得自己还可以；开始我觉得上学很难，现在觉得不难了。他经常汇报，有几个几个好朋友，学校里不少学生都知道他的名字，老师说了些什么…… 我们真的从来不担心他在当地学校会遇到“融入”的问题，不过，意料之中事情还是发生了。 “我们同学说中国人不好，说我的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知道，中国人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“我们同学说捷克很大，中国很小。说反正捷克很大，中国很小！” “我很爱捷克，小时候我也跟着他们说捷克很大，现在虽然我还是很爱捷克，但是我知道了。”听了儿子转述的这些儿语，我们不禁哑然失笑。 我们找出能让他自豪的证据。 在世界地图上，我们为他指出捷克的位置，和中国的位置，告诉他，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之一，和整个欧洲（不包括俄罗斯）是差不多大的，而捷克是个比较小的国家。 在欧洲地图上，我们标出儿子去过的国家，不算机场转机，不经意中，他已经走过10个欧洲国家，加上中国和突尼斯，他小小年纪已经走过12个国家。 我们告诉他，哪里都有好人和不好的人，中国很大，中国人很多，所以，中国的好人多，不好的人也很多。 我们告诉他，中国的确有很多问题，很多不好的地方，但是，没有哪个国家是完美的。因为中国很大，搞好他就很不容易，有很多问题也是很正常的。 我们告诉他，你可以对同学说，“你们看，我就是中国人，在你们面前，你们看看我好不好？不要去说那些你们根本不认识不了解的中国人。” 我们深深知道，儿子在坚强地和小朋友们争论，但是，他的捷克语语言能力和当地孩子不能比，他是一个人，对方可能是好几个人七嘴八舌。 我们深深知道，儿子并没有因为他小朋友们的话，对自己的祖国有什么质疑，他一直为中国自豪着，我们带他去使馆参加活动，我们观看几乎所有中国来访团体的演出，我们带他回国探望爷爷奶奶，带他去万里长城……，我们从来没有灌输过任何口号，但是，我们看到，他自己随手画画的时候，画面上的旗帜是中国的五角星国旗；去观看济南杂技团演出的时候，他和邻座的捷克男孩手舞足蹈，那样子绝对不是简单的观众式的兴奋，而是内心自豪感无法抑制的流露。 我们深深知道，儿子，一个七岁大的小人儿，承受着一种童真的无法实现争强好胜的打击；承受着一种明明掌握真理却无法取胜的打击；承受着作为一个跨越千山万水的外来人种，接受童言无忌式正面攻击的打击…… 这种打击对于成年人也许微不足道，可是，一个七岁大的小人儿，他的心灵世界就那么一点点，他的眼光只有从一米出头的高度看过去，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，而勇敢面对一个异样主流群体又实在需要太多的勇气…… 作为外来人，我们成年人自己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和处境，而我们的孩子们，被我们毫无选择权利地、及其被动地推到了面对当地社会最直接碰撞的前沿阵地；作为外来人，我们成年人自主地选择自己更加游刃有余的交往群体，很有策略地按照自己的能力规避到主流社会的角落，而我们的孩子们，用他们幼小的心灵，弱小的身躯，被他们的父母推到前台，迎接所有可能的来自当地主流社会的和风细雨和枪林弹雨。 孩子们不容易！ 我不觉得捷克民族是个包容性很强的民族，也不就认为他们的包容性很差，对此，我并没有褒贬的愿望。这是一块捷克人生息了千年的土地，这里养育着优秀的捷克儿女，孕育了优秀的捷克文化，这块土地接纳了我们，这里的文化感染着我们，这里的人给予我们友善、敏感、疑惑，也有基于茫然无知的敌视……而我们的孩子们，都出生在这里，这里是他们的母国之外，人生最为要紧的地方。我的一位年届四十的朋友说，从出生到现在在几个地方生活过，而在布拉格的年头最长…… 我紧紧搂住儿子幼小的肩膀，我多想对他说，“要做最好的，为自己争气，就不被别人小看了！”话到嘴边，却咽了回去，我觉得这对他来说太过沉重，这对华人的孩子们太过沉重。我知道他是优秀的，我知道他和每个孩子一样，有争强好胜的自然天性，这已经足够了，我不想在他幼小的心灵里，再根植下更多的敌对竞争，我不想让他在强大的逆反压力下成长。他该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，他该有个自然伸展的空间。这种额外的承受，带给他的绝不应该是弱势心态的挣扎，而应该是开阔心胸的勇敢和雍容。 于是，我不断地告诉自己，告诉自己已经确信的一个概念，在这个时代，地域已经不是最难的跨越、最深的鸿沟，我们的孩子正被动地流浪在父母们支撑起的国际平台之上！我们一定要带他们走更远看更多，他们心灵的故乡在中国，他们成长的家乡在捷克，他们的心胸能装下中国，也能装下捷克…… 欢迎访问本文作者的博客，阅读更多关于捷克生活及其他话题的文章。